一枚青果

来源:淮安日报    作者:宋长征    人气:     发布时间: 2019-10-21    

鸭是村庄的坚守者,走起路来一摇三晃,春江水暖鸭先知,芒种时节老河滩上已是一片青绿。草青青长,水缓缓流,一群鸭子在水面上游来游去,游到尽兴,一个猛子扎进去,从另一个地方钻出来,甩甩头,水珠在阳光下光芒四射。

母亲也养鸭,典型的散养式,清晨起来,把鸭子赶出圈,它们就像被放逐的野孩子,散布在村庄的角角落落。捉虫子,拧草,和谁家的土狗友好地打上一架,而后摇摇摆摆在黄昏的光影中归来。

有鸭就不愁鸭蛋,春月开始,鸭下蛋下得勤快,一天一个,没多少日子草篓子就被装满。也不是不舍得吃,一家人的零散用度就在这零零碎碎的积攒里。母亲拣选好一些个头大、成色足够好看的去赶集,守在集市的一隅。有人来,两毛还是一毛五便一个个数了去。眼看着到了立夏,麦子开始打苞、研花,母亲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——腌鸭蛋。

那天在朋友圈,看到一个朋友家的孩子说咸鸭蛋是咸鸭子下的,不禁莞尔,在孩子眼里这是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,逻辑上好像也看不出来什么毛病。只是咸鸭蛋不服。咸鸭蛋在古代叫做咸杬子,民间又叫盐鸭蛋、腌鸭蛋,大概是因为外形的原因,蛋壳呈天青色,所以又叫青果。咸杬子这个名字颇有些来历,杬是一种树,只出现在古书里,落叶乔木,皮汁可用于贮藏和腌制水果、蛋类,是原生态保鲜剂。陶宗仪的《南村缀耕录》里有记载:今人以米汤和入盐草灰以团鸭卵,谓曰咸杬子。按《齐民要术》:‘用杬木皮淹渍,故名之。’”

这与我们村的黄泥腌蛋法略有不同,母亲深谙其法。土是老河滩上的泥土,很多年前从黄河上游滚滚而下,沉淀,寂灭,在时间的暗流之下保持处子之心,在某天被母亲从老河滩上挖来。盐是岁月的结晶,与泪水和汗水有着同样的质地,入水融化,等待再一次深入时间的肌理。油要少量,用以密封与裹藏。加了青盐、食油和水的黄泥搅拌成糊状,把洗净晾干的鸭蛋以黄泥包裹,摆放在一口经年的陶罐里,无需等待太久,二十几天后就可以吃上黄油四溢的咸鸭蛋。

一直以来江苏高邮咸鸭蛋颇有盛名,大概是因为湖多水多的原因,野鸭与家鸭也就成了当地一景。袁枚的《随园食单》有腌蛋一条:腌蛋以高邮为佳,颜色细而油多,高文端公最喜食之。席间,先夹取以敬客,放盘中。总宜切开带壳,黄白兼用;不可存黄去白,使味不全,油亦走散。是说咸鸭蛋的食用之法,到了汪曾祺先生那里,却落下口实:袁子才这个人我不喜欢,他的《食单》好些菜的做法是听来的,他自己并不会做菜。看来写作一事,还真是不能糊弄。

比如现在,我循着节气的线索按图索骥,想要把故乡的食味以文字的方式记录在案。既不能有地方保守主义,只说自己家乡好,也不能以偏概全,忽略了他人的情感。一方水土养一方人,也便有了一个地方的口味和风俗习惯。

村东有池塘,夏日里荷叶青青展展铺满水面,这也是鸭子们的栖居地之一,有时母亲忙时会忘了召唤鸭子回家,一清早匆匆赶往村东的池塘,鸭子们刚从睡梦中醒来。母亲站在岸上嗔骂:玩野了是吧,一夜也不知道回家。鸭儿们好像害了羞,在母亲的眼神里摇着蹼远去,一边划出一道散开的波纹,一边回头回应母亲几句嘎嘎声,那声音里仿佛有歉意,在说——放心吧,我们认得回家的路。

鸭子在池塘里玩野了,憋不住,时不时地,我们会看见隐约的水下有椭圆形、青青白白的物件,水波在闪烁,一枚鸭蛋折射的光芒唤醒内心的惊呼。绾了裤管下去,一摸一个准,塞进怀里回家让母亲裹了泥巴埋在尚未燃透的火烬里,放学回来准能吃上喷香的烧鸭蛋。

芒种准时到来,母亲在立夏时节腌下的鸭蛋已经浸透了滋味。开镰,仿佛是一个发自腔子里的动词,在老河滩上闪烁光芒。每一株麦子都在迎向时间的青锋,每一个村庄里的人都在大地上挥舞着肢体与汗水。

一枚青果是光阴的恩赐,母亲在夏日的光影中来到田间。贫寒光景,一人一枚咸鸭蛋即是最高的褒奖,天青色,圆润润,打开,有近似鸿蒙初开的悸动,流溢的黄油仿若灿烂的云霞。(宋长征)

融媒体编辑 潘永勇

责任编辑: 文乐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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