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场暴雨过后,北京新村的两棵雪松在深夜里轰然倒地。粗大的树干横在路面上,就像一场急性脑梗阻,整个小区的正常作息暂时停顿了下来。所幸的是,整个过程没有人员伤亡,也没有车辆被压坏,只是繁密的枝叶擦过停靠在附近的私家车,惊起一阵急切的警报声。
雪松的倒下,意味着这片全市最早建成的小区已经步入它的黄昏。粗壮的雪松和楼前高耸的广玉兰,曾是这片全市最好的小区最引人注目的风景。新村,这个带着强烈时代色彩和阶层属性的词语,充满了某种隐喻。生活在这里的居民,曾经无疑是这个城市最具号召力的群体。但随着城市的急剧扩张,越来越多高档小区建成,许多居民纷纷迁走,小区顿时冷落下来,也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。
春天,楼底下冒出了一小片油菜花,金灿灿耀人脸庞,不知是哪位居民把农村的生活方式带进了城里,执意要在窗前重温乡野的回忆。还有的径直把门前的公共绿地开辟成了私家菜园,种上了青菜、萝卜和葱蒜,奇怪的是,从来没有人来过问这事。初夏,还未熟透的枇杷树上爬满了顽童,枇杷果连枝带叶被捋下,扔在草丛里,满地狼藉……更多时候,这里就像一个被时空遗忘的角落,各种植物肆意蔓延,野蛮生长。
小区里依然居住着许多老人,他们中的大部分在这里生活了大半生。他们慢悠悠地逛菜场,慢悠悠地打太极,慢悠悠地和路边的水果贩子讨价还价,小区的节奏似乎也跟着慢了下来。还有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人,目光呆滞,坐在轮椅上看着麻雀在灌木丛中窜来窜去。某一瞬间,时间仿佛凝固了,只有斜阳慢慢地在斑驳的墙上攀爬。或者某个冬日,小区里会突然响起低沉的哀乐,某栋楼前的过道里摆满了花圈,几位面有戚容的亲属在楼底下低声说话。很快人们知道,小区里又走了一位老人。没几天,花圈被搬走,无人使用的家具被处理掉,小区周边的饭店、浴室、超市依旧嘈杂,小广场上依然有老人早早起来锻炼,一切又恢复成往常的模样,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。
有人走就有人来,小区里时常会多出许多陌生面孔,他们不知从何而来,也不知在这里住多久。比如我家对门的邻居,十年里,他只出现过两次吧,都是前来收取房租时才碰见。我至今不知他姓什么,其它时间,他家的房门都是紧锁的。楼道里不时出现陌生人的身影,有时是老人,有时是中年人,还有时是学生。我曾提着菜在楼道里走着,后面跟来粗重的脚步声,我加快步伐上楼,后面也快速跟上,猛地从身边闪过,到达我居住的楼层。左转,开门,“砰”地一声,门又关上。才明白,对门来了新邻居。
大一点的孩子互相追逐,在矮墙和花廊下做游戏;蹒跚学步的幼儿跌跌撞撞,试图追上哥哥姐姐;还有的孩子在滑梯上一遍一遍,尝试着不同的滑行方式……他们的爷爷奶奶、外公外婆在旁边坐着,笑盈盈地看着他们,彼此间时不时交流几句家长里短,很快周身就多了几分温馨。渐渐地,光影越来越低,越来越暗,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渐次响起,晚归的雀儿在树上噪起来,直到黑暗彻底覆盖了整个新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