烟火气

新房子毗邻湿地公园，站在阳台上远眺，生态园被绿色环抱，俯仰之间，蓝天白云仿佛近在咫尺，伸手可触。

当时决定买房时，权衡再三，数次到建楼现场察看，不论是风景还是小区物业，都很满意，但拿到房后却只能先放着。这很含蓄的面子话实质掩盖了没钱的大问题。近些年收入虽有增加，但支出更加猖狂，且不说加油通信吃喝人情往来等一应开支，最有压力的要算两个孩子的上学费用，他俩只要开口了，便一刻不能耽误，我就算上天入地也要设法完成任务。还有，每月十日晚上九点的房贷信息，见之则如索命的黑白无常，令人几欲窒息。

估摸着这样的生活状态一时半会没法改变，妻子安慰我说再坚持一下，等丫头大学毕业就好些了。苦笑之余，感到一丝宽慰，但一想到还要持续数年，不免又气馁。以前手头一点积余经不住东补西拆，现在既没法盈余，又不能抑制开支，只能死撑着，好在人事俱安，略略宽心。

妻儿有所不知，买这处房子实质暗含一点心事。父亲当年为改善居住条件，去求人办事出了车祸离世，过去三十多年了我并没忘记，现在我想也算实现了他的夙愿，有一种功德圆满之意。这心底的想法不必告知妻儿，琐碎而感伤的旧事早已远去，生活的烟火气扑面而来，我相信未来总是美好的。

从年初开始，小区里的老邻居又有几位驾鹤西去。前日一长者和我父亲一样大，刚刚入土，但人家多活了三十多年，我站在阳台上见他儿子为他料理丧事忙前忙后，不禁有些感触。他再婚后住在女人市区的家里，据说依靠做水电工的手艺混得不错，后来又生了一个丫头，现在还没入学。一年到头难得见他回来一次，妻子说，送葬队伍里只有萧萧哭得最伤心。萧萧是他与前妻的女儿，这几年和爷爷相依为命，她上学时爷爷做饭，有次爷爷生病她正好放假，在家一步不离悉心侍候着。妻子说话时，唢呐穿窗而入，一下子击碎了我的坚强，多少往事浮现眼前。父亲死时，我不知何谓伤心，更不知生死离别竟是这般长久与痛彻，好象他死了就死了，与我何干呢？后来的若干年，我在无情的现实中时常仰人鼻息，碰壁无数，方知失去至亲的痛多么惨烈。

书上说，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，不幸的却各有各的不幸。　　

女儿在天津一所大学读英语专业，我从她偶尔发的朋友圈或晚上临机而动的视频抽查，估量她在校的状况。她多数时候都在学习，我很放心，同时我也希望她在学习之余能和同学跑跑步、打打羽毛球。我不希望女儿读成书呆子，毕竟有一天她要走上社会。前些日子，她发截图给我，告知咖啡是可以喝的，还特意强调要我多锻练身体，还说我喜爱的太极运动就挺好。

父亲节前她打来电话，说父亲节快乐。我有些发懵，愣了几秒才迸发出被关怀的幸福滋味。

这样的关怀让我暗暗开心了好几天。和妻子说起此事，她的神情竟也有些停顿，貌似不太相信女儿有这般变化。我分析这是校风潜移默化的作用，她毕竟是上了大学的人了。

暑期回来后，她三三两两的同学来了走了，走了又来，要么交流些大学里的事，要么幻想未来的去向，安静时说些叽里咕噜的英文，早晚帮我们洗洗碗拖拖地，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。我高度肯定了她，并引导弟弟向她学习。

对儿子我该说些什么呢？

多年前，因他的一次意外受伤，反而使我免去一场牢狱之灾，我认为这是天意。他像小树苗一样不断长大，我细心观察他的成长，要扶正，要修剪，要灌溉，他不高兴时用沉默对抗，开心时欢声笑语，更多时候则宅在家中泡在网上。我却期待着他早些开学，好送他去学校学个谋生的手艺。

昨天台风吹来铺天盖地的大雨，他外出回来全身湿透，一只新买的手机就此损坏，妻子训了他半个小时，他坐在床沿上不肯吃饭，我悄悄拿走手机找了一处维修点，维修的男孩一边问明情况，一边说三百块，不用现金，对准这个二维码扫一下就可以了，我有些愤懑地付了钱，想他以后如何才能不令我操心，却见他笑眯眯地迎了过来。前几天骑单车，不知道他怎地摔了一跤，大腿蹭破，这几天走路一瘸一拐，我见他突然寡言少语，仔细观察一番，安慰说路上车多危险，以后要注意安全。他竟然说人生若不经历一些风雨怎么见彩虹。我刚想再说些大而无当的教诲，话还没说完，他已戴起耳塞，和着音乐的节拍小声哼唱。

窗外，台风呼啸着挤进厨房，一只白锈钢菜盆旋转着滚到客厅地板上，一阵闪电过后，雷阵雨倾盆而下。（张国华）

融媒体编辑 潘永勇